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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250)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23 标签:江湖武林 宫廷

  片刻后,程勉问:“你的兄弟姊妹里,还在世的多么?”
  “活下来的兄弟你已经知道了。姊妹里除了这位远嫁的安平公主,还有两个年纪和阿舍差不多的妹妹。我去连州时,也不知道出生没有。”萧曜自嘲地摇头,“先帝喜欢女子,儿女却艰难。故太子只有长生一个儿子,姑且可以归咎于多病,萧晗至死都无子,萧晄萧暻虽然早早成婚……但他们的儿子我都见过,实在说不上聪明,也不漂亮,远不如我几个堂兄弟的儿女。”
  察觉到程勉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萧曜冲他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进入腊月之后,帝京迎接新春的气氛一日浓过一日。尽管朝廷在清查僧产,腊八的佛祖成道日当天,整个帝京的大小寺庙还是一如往年,设下盛大的经场开讲佛祖成道经变,又广施粥米,士庶同乐。
  这一天也是赵淦迎娶安王府和安郡主的吉日。在佛祖成道日的欢庆气氛中,迎亲的队伍说不上醒目,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绝对想不到结成婚姻的本朝权势最隆的两户门第。称得上节制的婚仪一方面固然是双方都不愿意在遭受了灾情的年份成为众矢之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氏的主母郭夫人病体沉重,以从简的婚礼为郭夫人祈福。
  婚仪虽然从简,但中书令家娶妇、嫁女的又是亲王,宾客自然是满目朱紫,贵客如云。宫中颁赐的贺礼中,金玉珍宝不足为奇,更有御书药王经一卷,天子对舅家的器重与亲近可见一斑。
  萧曜手写了经书,却没有去观礼,而是请池真代劳,并让冯童陪同,自己则在费诩家中吃元双煮的腊八粥。
  在连州时,每到这天元双会专门去庙里布施一些钱帛,再要一些杂粮回来自己煮。这个习惯在翠屏宫的几年里中断过,今年住回了帝京,元双有意重拾旧俗,但委实忙得不可开交,就打发既没有送礼也没不打算去观礼的费诩去坊西的安福寺要点寺庙里的米回来。
  听说阿爷要出门,小姑娘们哪里还坐得住,一人抱住费诩的一只腿撒起娇来。到出门时,费诩手里牵着一个,肩头驾着一个,身后还跟了一个,一大三小离开家时只有阿彤手上拎了个布袋子,结果这一走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回来时布袋子倒是满了,就是每个人手里都多出许多东西:开得正好的腊梅和茶花、在连州和金州从没见过的玩具,姿容和丽质一人怀里还多出一只小猫。元双还没来及说话,费诩先难以置信地抢过话头:“帝京物价这样贵的么?”
  “你们……东院的腊梅还不够好?还有,大冬天的,哪来的小猫……”
  姿容眨眨眼睛:“就是呀。冬天小猫就是要带回家养的……阿娘你看,和家里那只一样的。我很想它们了。”
  她小心翼翼将怀里的白猫抱出来给母亲过目。猫还小,陡然见到生人,从姿容手中挣脱出来,拔腿就逃。姿容再顾不得和母亲求情,追着要去捉猫。追着追着,怎么都差一步,正在心急,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极轻巧熟练地抄起了猫,拢进臂弯里。
  姿容差点跌进来人的怀里,待站定又看清对方后,禁不住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欢呼道:“三郎来了!”
  萧曜把猫还给姿容,问:“哪里来的猫?”
  姿容抱住了猫,仰头说:“庙门口有人在卖。阿爷就都买下来了。一只黑的,一只白的。我家也有一只大白猫,不过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年纪比我都大呢。”
  “家里只有白猫么?”
  “还有一只玳瑁色的。只有白猫一半宽。”姿容记得母亲的叮嘱,不敢去牵萧曜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阿爷带我们去庙里讨米。今晚有腊八粥喝,三郎喝过粥再走。”
  萧曜点头:“你阿娘在哪里?”
  “刚才在院子里说阿爷回来迟了。现在……现在不知道了。三郎去看过五郎了?”
  萧曜笑起来:“你怎么知道?”
  姿容露出得意的表情:“你身上有药气。家里只有五郎身上有。三郎要去哪里?”
  “五郎该吃药了。我去给他取药。”
  找到元双取了今天程勉要吃的第一副药,萧曜立刻回到了程勉的住处。来去不到一刻钟,程勉似乎又睡着了。萧曜也不出声,伸手轻轻贴住他的后颈,这法子从来管用,程勉不大情愿地一动,片刻后坐起来,一言不发地自萧曜手中接过药,点心也没吃,又睡了回去。
  萧曜俯下身亲了亲程勉的耳垂,顺势亲吻到颈子,程勉反手推了他一下,轻声说:“等一下要喝腊八粥。不要了。”
  萧曜答应得很干脆:“好。不过费子语回来迟了,这粥一时煮不好。你困了么?我陪你睡一会儿。”
  以前萧曜会用“往来一趟不易,一别又要几日不见”做托辞,陪在程勉身旁,现在这说法再派不上用场,只要没有斋戒,萧曜每天都会来见一次程勉。年末事繁,有时萧曜要临近半夜才能出宫,而只要萧曜来了,程勉就算已经睡了,也都能醒过来。
  离开了翠屏宫,程勉的身体虽然未见得恢复得更快,情绪却明显松弛了下来。两人只要独处,常常情不自禁地厮混在一起,白昼中也不避讳。当萧曜发现没有情事程勉也愿意与他长时间地消磨,终于意识到,一切和刚换的药并无干系。
  更年轻的时候,萧曜总是找一切机会和程勉欢好,那时他以为是唯一的法子,哪怕是在冬日,夜晚也总是很短。可是现在他却不大能分辨夜晚和白天的短长了。
  他花很多的时间和耐心取悦程勉,牢记程勉身上的伤痕,不厌其烦地爱抚和亲吻,也会引诱程勉这样做——萧曜的戎马生涯极其短暂,个人付出的代价与最终的胜果看来不值一提。萧曜没有受过任何致命的外伤,留下的伤痕也不会损害他的健康。可是当程勉在萧曜的指引下触摸到那些已经有年头的伤痕时,他都一一仔细地去检查和抚摸,就像萧曜对他所做的一样。
  不同于翠屏宫那个仿佛永远在下雨、情欲蒸腾的夏日,两个人莫名变得刚刚认识一般,轻而易举地挥霍掉整个上午,只说一两件事,没头没尾,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在意,都是之前就说过的,也都能听懂,不过一时中断,如今重新捡起来罢了。
  萧曜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漫长梦境中,又从来没有这么真切过,也不知道谁会先离开。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该也不能做那个先喊停的人。
  听到萧曜说要陪自己睡一会儿,程勉似乎笑了一下,萧曜也笑了,脱掉所有的衣物躺回程勉身旁。程勉拉过萧曜凉了的手,他的皮肤上还留着很轻的汗意,带来一点幻梦似的恍惚。萧曜的嘴唇贴在他刀片一般的肩胛骨上:“你知道么,你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他的声音太轻,也不知程勉听清楚了没有,很久都没有听到回答。萧曜将手放在程勉的胸口,从背后听他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这呼吸声总是教人难以忍受,萧曜却习惯了。在翠屏宫的时候,当程勉第一次意识到萧曜的情欲时,萧曜仅有的一点羞赧来自于程勉竟然露出了真切的震惊。
  两个人贴得很紧,萧曜很快又有了反应。察觉到这点后,程勉翻过身看了萧曜一眼,再自然不过地要钻进被子里。萧曜拦住了他,惆怅地说:“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把你弄丢了,只好去找你。结果一直到醒也没找到。醒来我就想,不知道找到你时,会是什么情景。梦果然都是反的。”
  萧曜把程勉抱得很紧,又不让程勉碰他,程勉挣扎不开,很快生出新的汗意,就不再动了。呼吸恢复平稳之后,程勉说:“我做的最多的梦就是死。别人的,自己的。以前总觉得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没想到这么难。”
  萧曜眉头轻蹙,声音很柔和,语气却是断然的:“觉得难好。”
  “好么?茉莉想尽办法让我不死,你却深恨她。”
  “她耽误你太久。我也不能恨她。”萧曜认真答道。
  “不能?”程勉缓缓又问。
  “他们都想藏起你。”萧曜看着程勉消瘦的后颈,“只是藏不住。我能藏住你这一时,并非我是天子。就好像你觉得死很容易,还是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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