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蜂巢……”柳安木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抬起头, 目光没有看向大佛,反而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佛窟。
这样一看,这些遍布于周围墙壁上的佛窟的确很像是蜂窝。佛窟有明有暗, 其中接近有三分之二的佛窟中没有开灯,而这些佛窟中的佛像全部都盖着红布。
柳安木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些佛窟里根本就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佛, 而是世俗贪欲的化身,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永生仙途, 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独立的灵魂,将自己融入“佛陀”的身体。
“功德圆满,坐地飞升,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柳安木动了一下嘴角, 嘲讽地看着面前的大佛。血液顺着刀柄上的白毛染红刀身, 大金刀在他的手中发出震颤的嗡鸣:“我看你早就走火入魔, 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即使修成了阴神又如何,你根本就不了解力量的本质,又何谈运用这些力量。”
听到这话,头顶的“佛陀”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来你无意与老夫合作。”随着它的动作,更多细小的沙石顺着大佛圆滚的肚皮落下来:“既然如此,那老夫也留不得你。”
话音刚落, 大佛的形态就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地底涌上来的鲜血倒灌入大佛身上的暗槽,如同遍布在大佛身上的血管一般,流向它身体内的每个角落。
紧接着,大佛的背部鼓起数不清的肉疙瘩,肉疙瘩的重量迫使大佛不断弯下腰,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背着龟壳的老鳖。五个佛头被压进了大佛的肚子里,它们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挤压,很快佛头的嘴唇处就碎裂开来,从裂缝中钻出数只长相奇怪的虫子。
这些从佛头中爬出来的虫子乍一看有点像是蜈蚣,通体漆黑,每节躯干却有白色的花纹,远看就像是张张人脸。这些虫子的身体两侧还敛着两片凸起,像是还未展开的翅膀,只是还没等其展开双翅,泛着血气的大金刀已经利落地将其砍成了两半。
血色长刀劈在大佛后背的肉疙瘩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金刀上的煞血之气不仅瞬间就斩断了毒虫,还在那丑陋的疙瘩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刀痕。疙瘩顿时蠕动了几下,随即像个充气的皮球一样膨胀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毒腺中喷出。
利落地收刀后撤,柳安木抬了一下眉头,视线落在完全异变了的大佛身上。
生长在大佛后背上的肉疙瘩像是蓄势待发的火山,表面的肉瘤如同蛆虫一般挤压蠕动。
“嘭!”从肉疙瘩里突然喷出一条绿柱,足有半米高,这绿色的汁液落在地面上,立刻就将地面烧出了一个窟窿。
——毒?柳安木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意外地扫过地上被毒液腐蚀出的坑洞。
片刻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原来你还没有修成阴神,现在也不过是半神之躯。如果我猜得没错,阴册和阳册都正能修炼到半神之躯,而最后的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阴阳两册的修行者融为一体,修成真正的阴神。”
顿了顿,他抬起下巴,看向几步开外的大佛:“你天资不高,无法修行阳册,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肉身消解后开始修行阴册。这些年以来你应该一直在找有资质修习阳册之人,可惜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大佛身体下倾,前胸几乎要贴到地面,背后的毒腺还在不停分泌出腐蚀性的毒液。
半晌,那洪钟般的声音从大佛的腹部发出:“不错,阴阳两册合则成事。阳册渡关之时阳气外泄,会引来万鬼缠身,唯有功深德重之人方能平安无事。为了能够修行阳册,我散尽万贯家财,只求积累功德,可惜今生的福德却只能报在来世,所以我几经思虑,才选在极阴之夜自我了断,以阴魂之相修行阴册。”
“老夫为此大业殚精竭虑,谋划了整整四十年,若你我合力,配合我手中的资源,修得大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个声音叹息了一声,言谈中却暗藏杀意:“可惜你无法为我所用,今日我若放过你,便是为来日埋下了祸根,如此我非杀你不可了!”
“杀我?你有这个能力吗?”柳安木握住刀柄的手缓缓转动了两下,轻飘飘地说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不惜一切代价逃跑。以你现在的力量,只要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恐怕连我也拦不住你。”
那洪钟般的声音闻言哈哈大笑,毒腺中如同喷泉般喷粗大量绿色汁液:“老夫很欣赏你这份狂妄,归根结底我们其实是一类人。不过刚才只是一些小打小闹,如今老夫已经祭出真身,你还拿什么跟我斗?”
对面的青年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刀柄:“谁说杀你必须我亲自动手?”
五个佛头同时睁眼,大佛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肚脐眼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被一把利刃穿透,金环相碰撞的“当啷”声回响在他的耳膜,好似阎王殿上掷下的火签令。
即使命门已经被贯穿,但大佛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五个脑袋动作僵硬而缓慢地地低下头,由金珠组成的眼睛向外凸鼓,死死盯着从地底伸出的那截枯槁手臂。
“周杰……你敢背叛我?”
握着小金刀的枯槁手臂瑟缩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小金刀推至最深。腥臭的血液一汩一汩从大佛的肚脐眼中喷涌而出,从周杰的视角,甚至能清楚得看见肚脐眼中的那个婴儿因为愤怒而瞪大得竖瞳。
随着命门被金刀所贯穿,大佛只能保持低头瞪眼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好像石化了一般,后背上的毒腺逐渐开始萎缩,从毒腺中喷出的不再是绿色的毒液,而是随着一股股内部的爆炸,不断朝外吐出腥红的鲜血。
“与其说是背叛,倒不如说它从来没有效忠过你。”柳安木松开大金刀,随手将鲜血淋漓的右手在白色裙摆上蹭了蹭:“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你用这些小鬼的骨灰胁迫它们为你卖命,而我与它们的灵魂签订契约,让它们供我驱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弯起了嘴角:“不过现在来看,还是我技高一筹。”
石佛已经开始从内部瓦解,血红的眼睛从尚未发生石化的部位不断生长出来,竖立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随着石化的面积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的眼睛都挤在最后一只毒腺内,这些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哀求。
可惜一切都晚了,伴随着血光一闪而过,最后一只毒腺也被一刀斩断,碎石裹挟着腥臭的血液重重摔落在地。短短一分钟内,大殿之上,那魁梧高大的石佛竟如同倾倒的大厦般轰然倒塌,碎裂的红玉髓滑到柳安木的脚下,又被他随意地踢到一边。
满地碎裂的红玉髓中,一道黑色的影子悄然从地底探出脑袋。
周杰的脸上堆着谄媚地笑,它伸出枯槁的手臂,飞快地将青年鞋子上的碎石屑掸掉,随即又忙不迭将那把被金光包裹的小金刀拿出来,把上面的血迹在自己身上蹭干净后,才用两只手捧到青年的腿边,嘴里还不忘拍虚溜马道:“多亏主人神机妙算,没费一兵一卒,就将此贼斩于马下。”
柳安木将大小金刀裹回布条,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会吹捧,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开口:
“行了,你的骨灰在哪?”
周杰忙不迭道:“这边,我给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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摞放的破瓦罐足足垒了三层,柳安木足足在摞成小山的瓦罐堆里找了近十分钟,才终于把埋在最底下的一只瓦罐搬了出来。
十分钟后,周杰抱着自己的骨灰,低着脑袋,坐在垒成小山的陶罐堆旁。此时此刻,它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时而恍惚,时而迷茫,时而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良久,周杰缓慢抬起头,万千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人活了一辈子,最后也就剩下这么点东西。”
柳安木将丢在一旁的破棉布重新背回肩膀上,闻言略微抬了一下眉梢:“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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