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借力将高跟鞋穿回脚上,又朝柳安木做了个鬼脸,才跟着大部队朝着河床边快步走去。
此刻水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小船的位置。
只见老者对旁边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年轻人就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跳进了水里。
随着年轻人入水的哗啦声,岸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河面上的那艘小船。河面上时不时冒出一连串的气泡,是那个年轻人上来换气,而老头则死死盯着钩子最上端,浮在水面上的鱼漂。
年轻人大约换了四五次气,这次下去的时间有点长,水面上钩子的鱼漂快速摇动,老人脸色顿时一变,单手抓住钩子,然后迅速抓起船内混着香灰的花椒,一把把朝着水里倒去。
就在老者又抓起一把花椒时,水面上冒出很多泡泡,年轻人终于从水面上冒出脑袋,爬到船上。
王远一直在观察水面上的情况,看见年轻人狼狈地爬上来,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开着扩音器的手机里传出哗啦呼啦的水声,然后就是年轻人的声音,他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王队长,下面是具红衣立尸,腿上还拴着绳子。我怕出事,就先上来了。”
柳安木摸了摸下巴,打量着湖面上的两个捞尸人。
捞尸人这个行当有自己的规矩,出船必须要两个人,而且一般是一个师父带着一个徒弟,而捞尸人这行里有三个避讳:雷雨天不打捞,垂直浮的尸体不打捞,连续三次打捞不上的不再继续打捞。
雷雨天气,是因为孤船在江上不安全,风大雨大容易翻船,平坦的江面上开船容易引雷被雷击。树立的尸体下有漩涡,一旦靠近打捞,很容易因为漩涡导致沉船以及人员出事。三次打捞不上来,基本上打捞人体力也消耗完了,不收手的话很容易发生危险,所以不会继续下去。
老头似乎从自己孙子手里接过了手机,扬声器中传来的声音大了一点:“王队长,做我们这行的有规矩,立尸不捞,这一单我只收出工费。现在尸体就在下面,你们确定一下方位,抓紧想办法吧。”
老者不会说普通话,他说得方言只有王远听得懂,但那个年轻人的话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楚。
——红衣、立尸,这两个颇具恐怖色彩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再加上湖上的凉风一吹,所有人此刻都只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与此同时,十几米外。
柏止手上戴着一双白色橡胶手套,手里的镊子从一道窄深的坑洞中夹起一块深色潮湿的土壤,旁边的张玲见状立刻抽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递了过去。
张玲拿起证物袋,隔着一层塑料膜,观察里面的粘稠土壤:“柏教授,这上面是什么东西啊?”
“机油。”柏止说着捡起地上的红色小旗帜,插在窄坑旁边。连着半个月的高温,使得河床上的泥沙早就干涸,这样才侥幸将这些痕迹保留了下来。
“机油?”张玲愣了一下,随即她蹲下来,又仔细观察着面前的窄坑:“这个痕迹看起来像是户外露营推车留下来的,有可能是装在推车上的机油因为颠簸倒洒了出来,不过钓鱼还需要这种东西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柏止说:“坑深7厘米,渔具和饵食重量有限,如果只是用推车搬运渔具,不可能在河床上留下这种深度的窄坑。”
张玲的脸色一点点凝重了起来:“你是说,他们有可能是用露营推车搬运了尸体?”
柏止将手套摘了下来,即使是很简单的动作,但在他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加成下,依旧让人移不开目光:“不排除这种可能,去准备铸模吧。”
铸模是在现场痕迹检验中一类比较常用的提取手法,通常用于提取犯罪嫌疑人的脚印,对于现场遗留的其他凹陷性痕迹,同样可以石膏基进行铸模提取。
张玲立刻点了点头,虽然她平时的性格大大咧咧,但对待案件,她有着不输任何人的认真负责。顾不得水边的情况,她迅速朝着公路边的警车跑去,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被她蹬得虎虎生风。
她先从后备箱中翻出调制桶和几样,又将石膏粉末和几样材料按配比放到桶内快速搅拌,不到一会,调制桶内的液体就变得粘稠,搅拌起来也更加费劲。
除了在湖边进行痕迹检索的几人以外,在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河床边,等待着王远安排。痕迹检索的人员站位较为分散,张玲离开以后,土坡上就只剩下了柏止一个“人”。
如墨般的黑暗中,柏止垂着眼眸,漆黑的眼眸中逐渐有血色向四周缓慢散开。他站在土坡之上,遥遥地望着湖面,目光穿过浮满水草的湖面,和湖面下方那双睁开的眼睛平静地对视。
湖面几米深的水下,安静漂浮着一具尸体,包裹着尸体躯体的麻袋在水底轻轻晃动,仿佛一只自由的水母。似乎是察觉到河床上的目光,露在麻袋外的头颅微微转动脖颈,海草爬进了尸体的眼珠,和那已经蜡化的皮肤粘连在一起,像是生长在尸体皮肤上青色的血管。
紧接着,那高度腐烂的头颅忽然动了一下,朝着河床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
……
湖面上的祖孙二人虽然不愿意再下水捞尸,但也没有直接返航,而是留在了湖面上充当浮标。王远拨通了几个电话,大概半个小时后,漆黑的湖面上就远远的出现了一个白点。
这个白点越靠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船身在黑暗中起伏,船头的探照灯闪烁着白光。
接近二十分钟后,水警派来的快艇终于停在了离河床几米的位置。
第99章
根据年轻捞尸人的口述, 包裹尸体的编织袋下方很有可能还吊着有重物,所以除了痕检的几位女警察以外,所有男警都跟着上了捞尸船, 以便在水警找到尸体后,能够将尸体从水下捞起。
但上了船以后柳安木才发现,船上的人里没有王远, 借着侧身的动作他朝船下看去,果然看见王远叼着烟屁股, 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河床上,看着漆黑而平静的船面出神。
“怕水?还是有阴影?”柳安木摸了摸下巴,也许是夜色关系, 他总觉得此刻王远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落寞的情绪。不过这当然和他没关系, 王远身上有不少秘密, 包括王远这个名字, 都可能只是一个代号。
收回目光, 出于职业习惯,柳安木先仔细打量了一遍船舱内的环境。
此刻船里已经坐了四名特警,统一穿着深色潜水服,眼部戴着护目镜,背后还背着氧气罐,除了这些潜水的标准器具以外,每位特警腰间的宽腰带上还挂着一个轮盘, 侧面有一个铁钩露在轮盘外。
观察了一会,柳安木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这些特警的潜水服下每隔不远就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圆形凸起,这些凸起下方都有一根线连接到腰带上。
他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又将目光看向甲板, 捞尸船的甲板上同样排布着不少铁钩,船舱内则有一面电子显示板,每个显示灯下方都有一个编号:“还真是生命体征监视器,看来这里每个编号都对应着一个特警。”
每个特警的胸膛前都有一串印在潜水服表面的符号,这个符号特意采用荧光的白色涂漆,可能是为了在水下执行任务时,方便特警之间互相辨认彼此。
“都上来了吗?”负责开船的水警朝后看了一眼,得到船上众人一致的肯定答复后,他才把头转回去,在控制台上按下一个按键。
下一秒,船身后的螺旋桨向外伸出打开,巨大的推力驱使着捞尸艇朝着湖面中央的木船开过去。
捞尸船靠近的冲击力使得漂浮在湖面上的木船飘荡出去数米,老者靠在船檐,抽着水烟袋,旁边的年轻人看着越来越近的捞尸船,没忍住低声喊了一句“爷爷”。老者拢着烟丝的手一顿,抬起那双苍老而浑浊的眼睛,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得到了老者的示意,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他朝着快艇的方向挥手,大声喊道:
“喂——不能再往前开了。”
湖面风大,在船舱里根本听不见那年轻人在喊什么。但是开船的人看见他的手势,马上就把船停在了原地,随即快速闪烁了几下船头的探照灯。夜里的水面视线受阻,探照灯和手势就是开船人和捞尸人之间独特的沟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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