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木也随着四分五裂的怪物从半空之中落下,风声在耳畔呼啸,他却没有任何要将佩剑召回的意思,反倒嘲弄地弯起嘴角。素色道袍在半空中扬起,如同坠落的飞鸟。
下一秒,后背被一双手接住,那种不断下坠的感觉终于消失。柳安木睁开眼,和柏止对视,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对视,似乎都想要通过眼睛看清彼此那颗真心。
柏止眼睫微微垂落着,半晌,俯身在那人眉角处落下一个吻:“师尊太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仿佛要印证他所言,城门的方向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一瞬间,紧接着,凄厉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柳安木还来不及说话,就只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将自己往城门的方向吸去。整个天地都好像开始往一侧开始倾斜,掉落在地上的怪物们也不再相互吞噬,而是惊魂未定地彼此相互依附,通过那些变异的肢体紧紧抓住地面。
“轰!”
天空惊雷炸响,血雨倾盆而下。那些坠落在地的怪物原本靠着仅仅扒住沙地勉强稳住身形,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有怪物顺着沙地滑落,惨叫着滑向那大开的鬼门,而滑入鬼门的怪物在“嘭”的一声后,便化为一团血雾,被吸入阴门的裂缝之中。
怪物们惊骇地盯着那道吃“人”的阴门,每当有怪物掉入门内,整座阴门上的纹路就会更清晰一分。可哪怕他们再怎么挣扎,庞大的身躯还是在不断下坠,落入阴门只是时间问题。
血雨越下越大,越来越多的怪物串在发出一声哀嚎之后,滚落跌入阴门中化作一团血雾。从阴门方向升腾起一阵红色的雾气,那雾气渐渐笼罩在整个城池上方,随即化作一条血柱冲天而上,血柱之中缠绕着数不清的冤魂,这些冤魂大都不是完整的人身,而是半人半兽,以血雾化作自己的身体,哀嚎着被朝着天际吸去。
柳安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血雨打湿道袍,渗着透骨的寒意。他很快就明白了柏止为什么要精心布下这个局。洪荒石四角的裂痕诞生了四方阴门,而想要修复洪荒石其实并不需要天道的化身,凡是修行至半神之体,皆可成为修补洪荒石的养料!
“所以这才是你的谋划。”柳安木隔着雨幕,盯着柏止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审视这只他亲手教导抚养长大的妖,就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师尊当真以为这些人无辜吗?”柏止只是垂着眼睫,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能走到这里的人,无有例外,手上都沾满了鲜血。他们‘吃’人的时候,恐怕没有师尊一般的慈悲心肠。而数千年来,阴门都以修为大成者的骨血修为修补,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大地倾斜的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怪物掉进阴门之中,嘭嘭的爆裂声不断响起。血柱的颜色也越发艳丽,鲜红如火,直冲云霄,原本被黑云覆盖的天空忽然以血柱为中心,厚重的云层向四周缓缓被驱散。
怪物如同下饺子般掉进阴门,源源不断地为阴门供给着修为。
这些怪物掉入阴门时或苦苦哀求,或惊恐惨叫,丝毫没有久居上位者的神气,原本破碎的阴门缓缓被修复,沉重的大门缓慢向内关拢。飘在城池上空的姬玚忽然化作一缕黑烟,也顺着阴门的缝隙钻入门内。
毫无疑问,这是目前最好的解法。
这些已经修到半神之体的怪物,一旦全部重新回到人世,还不知道要闹多大的乱子,还不如借着阴门化去它们一身修为,待在幽冥之中赎尽此生罪孽,便可以重新投胎,再世为人。
柳安木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习惯了这些天的连日奔波,突然放松下来后,他还有些不适应,但身体却感到无法言说的疲惫。
他略略抬头,将额头抵在柏止的胸口,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显出平常没有的脆弱。清冷的木香适时地安抚了他疲惫的神经,他忍不住收紧手指,抓住柏止前襟的衣服,呼吸的频率有些乱。这一刻那些沉重的枷锁好像正在慢慢从他的肩膀上卸除,他的耳边只有那沉稳的心跳声,挤占了他全部的注意。
——真的要结束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里浮现,就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每一根神经都有电流蹿过的麻感,连呼吸都变得不受自己控制,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他已经分不清这种复杂的情绪到底是激动还是恐惧。
就像长久被困于黑暗中的人,当他再次真切感受到阳光的时候,往往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恐惧。这一刻每一个“守门人”都等了太久,久到那种恐惧已经在他们心底生根发芽,他们每一个人都仿佛成了“胆小鬼”,本能地害怕一场美梦醒来,那缕梦中的阳光消散,手边又一次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
天空中的沉厚的黑云逐渐开始散去,阳光刺破云层,久违地落在一片荒芜的沙漠上。
就在阴门即将彻底合拢的时候,城池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着粗衣的身影。
这个身影好似凭空出现,他悠闲地走在城门上,就好像走在平地之上,双手随意插在兜里。闭着双眼的柳安木似有所感,心弦一动,突然抬头看去,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目光隔着雨幕相接。
柳安木和那人对视了几秒,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心里慢慢一沉:“黄勍?”
第182章
城墙上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 时而顿足欣赏着什么。这份悠然自得和下方爆散的血雾,以及随处乱飞的肢体、脏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黄勍只着一件简单的海青僧袍,手中拿着一柄禅杖, 约有五丈长,禅杖上还悬挂了多个圆环,环粗寸余, 每个圆环下方都吊挂着双手反绑的铁人。
当走到阴门的正上方时,黄勍停了下来,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两人彼此对立。
黄勍站在数丈高的城池上,居高临下看着下方那两个渺小的身影, 嘴角微微上扬。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另一个胸膛中搏动, 也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胸腔中涌动的怒火。
黄勍的微笑一如往常, 只是那微凉的眼底却没有笑意:“你真以为慈悲能救下这些凡人?青山, 你太天真了。”
他高高举起禅杖, 天空倾泻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为他破旧的僧袍镀上一层金边,那抹金色落在柳安木的眼眸中,他的瞳孔瞬间缩小。
“嘭!”禅杖重重击在阴门上方的凹槽中,巨大的气浪顿时朝四方激荡开,只一瞬间就将即将被吸入阴门的几只怪物撞了出去,那些肉球般怪物在半空中滚了几圈, 还没等生出一分劫后余生的喜悦,阴门上空突然升腾起一股黑色的旋风,紧接着一股更强的吸力再一次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怪物拖入门内。
阴门内迅速绽起一朵朵血花,那些被阴门吸收的鲜血很快被转化,好像几千条黑色蚯蚓顺着阴门攀附而上, 最终全部汇聚到黄勍手中的那柄禅杖内。那柄金色禅杖此刻正在飞快被黑色吞噬,莲台迅速翻转,那些倒吊于禅杖上的铁人也被紧紧吸附在杖身上,远远看上去,就仿佛是盛开的铁莲花。
逐渐放晴的天空再一次逆转,厚重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乌云连成了片,卷席而来的狂风仿佛能滴下水来。数不清的黑色魂魄从禅杖四周飞起,隐隐形成了一个翻转的漩涡,而随着漩涡的体积越来越大,远处的血色光芒反而暗淡了下来,藏在血色光柱中的鬼影不断被扭曲,一张张变形的人脸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吸走,随即很快变成了更深的黑色。
柳安木脑中嗡一声响,顿时明白了黄勍的计划:“不好,他在倒转法阵!”
心念一动,斜插在沙土中的长剑顿时拔出,剑身微微颤动,在半空中迅速调转了方向。
黄勍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冷笑一声,单手扯断了脖子上的佛珠。随即他一手抓住禅杖,另一手用力挥出一掌,二十四颗佛珠同时炸开,禅杖中积攒的能量也借助于佛珠爆开时的力量,在空气中急速凝聚成气浪,一层层朝四面八方射去。
柳安木的瞳孔缩成一点,他在黄勍眼睛里看见了一座巍峨的赤金色石山,那石山仿佛将天地连接在一起,不过此刻石山的表面却出现了一条条很细的裂缝。黄勍也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随着黄勍瞳孔中的赤金色石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柳安木感觉自己的意识好似也在慢慢穿越时间和空间,和黄勍的眼睛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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