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他已经站在了一个赤金色石山的顶峰,黄勍依旧穿着那身海青僧袍,轻飘飘落在了石山的另一端。
黄勍负手而立,磅礴的雾气笼罩了他的身体,此刻他的脸上无喜无悲,看不出情绪:“天地先有法度,事事方有因果,你的慈悲又能渡多少人呢?”
痛苦的哀嚎自脚下的裂缝中传出,洪荒石的裂缝里密密麻麻挤满了数不清的惨状,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橘红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大地开始震颤,起初只是轻微的晃动,而随着时间推移,大地逐渐裂开,世界各地都出现了深不见底的深坑,不断有人掉入深坑之中。
“黄勍,少拿你和老子比。”柳安木低眸看向裂缝中的惨状,良久,他的嘴角牵出一丝冷笑:“能渡一人,老子便渡一人,能渡百人,老子便渡百人。”
“为什么你总是执着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黄勍发出一声冷嗤,浓雾笼罩在他周身,几乎将他的身形完全隐去。但他的声音却仿佛离得很近,就像是贴着柳安木的耳畔响起:“青山,你已经来不及了。”
柳安木眯起双眼,反问道:“谁说来不及了?”
“你真以为你死了就能填补洪荒石的裂缝?”黄勍从胸腔中发出两声闷闷的笑声:“我告诉你,不可能。天道的力量一分为六,缺一不可,只要我还活着,你便救不了这众生。”
黄勍从浓雾中伸出半个头,怜悯地看着面前执迷不悟的青年:“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一方天地尽毁,他日你我联手,再造他百个千个都使得,你又何必为了那些灵智未开的凡人甘愿埋身在那暗无天日的洪荒石下?”
伴随着黄勍的声音,洪荒石表面的裂缝又大了几分,赤金色的颜色也在快速黯淡,好像蕴藏在洪荒石中的能量在被某种力量快速汲取,与此同时,裂缝中的景象也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滚滚天火自万丈高空落下,像雨点般砸向地面上手无寸铁的人们。
一幕幕惨剧倒映在柳安木的眼眸中,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眸子中的怒火一闪即逝。他看见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不顾生命危险,奔走在危险的大街上疏散人群,他看见那个推着夜宵摊的妇女,在大地裂开的前一刻用尽浑身所有的力量将怀中的女儿推出去。
柳安木咬紧了牙关,连手指也颤抖了起来:“你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
黄勍微微皱眉:“什么?”
手指攥进肉里,柳安木死死盯着黄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你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他们是生还是死,冥冥中自有定数,你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
“当然是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命数!”黄勍眼神微冷,双眸中迸发出冷冽的寒气:“青山,你还不懂吗?如果没有天道庇佑,几百年前他们就应该死了!”
“成为‘守门人’是你我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柳安木冷笑道:“而今你后悔了,所以你想让他们死,而我却想让他们活,不如我们争一争看——看看到底是你的谋算更胜一筹,还是我的命够硬!”
话音刚落,黄勍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睛里交织。他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个修长的影子,五色的丝线穿梭在那道身影的身侧。
那道身影站在那里,腰背挺得很直。柳安木抬起下巴,肩膀虽然瘦削,却偏偏给人一种刚硬不折的感觉。他低头看着洪荒石裂缝中的惨状,没有半点迟疑,纵身而下。黄勍下意识伸出手,却连他的衣角也没有抓住。
那道清瘦的身影如此轻易地穿过洪荒石的表面,沉沉地向着洪荒石深处坠去,而缠绕在他身侧的那些五色丝线也随着他没入洪荒石以下,丝线尾端拖出绚丽又璀璨的弧度。
黄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盯着那道不断下坠的身影,一动不动。良久,他掸了掸僧袍上不存在的尘埃,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
洪荒石内的一切都没有规律可言,倒转漂浮的巨石,散落仿佛被切割的树木,还有逆流而上的瀑布泉水,一切的一切在这里都仿佛被打乱重新拼凑,五色丝线在半空中重新组合,纤长的丝线勾勒出一个庞大的身影,粗粝的鳞片划过两侧的石壁,而这个庞大的影子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温柔的身影。
那道身影伸手双手,将不断下坠的青年环入怀中,红色的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白色的长发缓缓从黑暗中显现,落在那件红得刺眼的长袍上。
他就那么定定的注视着怀中的青年,眼神中有温柔也有炙热,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双眼,自从坠入洪荒石的内部,青年仿佛就陷入了沉睡,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开。
一道光影迅速从两人身侧掠过,随着这道光影缓缓消失,青年的原本平静安详的面容突然发生了变化,那张清冷出尘的面容如陶瓷般出现裂缝,那裂缝随着急速下落的惯性慢慢扩大。
柏止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碰触着青年的侧脸,那脆弱的陶瓷片在被触碰的一瞬间发出”锵“的一声,随即彻底破碎,化作一阵尘沙慢慢散去。
青年被那层陶瓷所覆盖的“真容”也渐渐显露出来,古朴的金色取代了青年原本平静安宁的面容,双眼被反复仔细雕琢,低垂的眼睫透出悲悯的神色,恍若九天之上的神佛垂怜着天下芸芸众生。
“我曾听说天道有六相。”柏止的眼神愈发温柔,他轻轻俯身,在金身神像的额头落下了一个珍视的吻:“慈悲……原来这才是你的名字。”
神像没有拒绝他的亲吻,悲悯的眼神依旧俯看众生。金色的光斑不断从神像身上剥离,这些光斑汇入逆流的泉水,穿过破碎的草木,又在悬浮的巨石上停驻,光斑逆流而上,开始的速度很快,可当快要到达洪荒石的顶点时,光斑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阻拦,每前进一分都十分艰难,直到最后一片光斑也在层层压力中消失殆尽。
柏止抱着怀中的神像,红色的衣袍扬起化作一面巨大的鱼尾,那鱼尾在黑暗中轻轻一摆,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的位置翻转,同时也让四面的石壁出现拳头大的裂痕。
柏止将自己垫在神像的身下,他微笑的目光掠过神像的肩膀,看向洪荒石的表面。那里还有一双眼睛,只不过此刻那双眼睛中的瞳孔不可置信地分裂出数十份,每一只瞳孔都死死盯着洪荒石下的景象。
四周石壁上的裂缝以一个不思议的速度蔓延到顶部,黄勍趴在洪荒石的顶部,数十只眼睛死死盯着洪荒石内部,他知道那只洪荒凶兽正在与他对视,恶劣的笑意充斥着那双血色的眼瞳,他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视线,好似可以从不同的位面同时看向他。
低沉的声音自洪荒石的深处传来,这个声音并不是任何一种语言,却有着明显的顿挫,仿佛在表达什么,可惜黄勍只有天道六分之一的力量,自然听不懂洪荒凶兽的语言。
“咔擦——”裂痕终于蔓延到洪荒石的表面,赤金色的石山中泛出道道鲜红刺眼的光芒。洪荒石彻底碎裂,与此同时六片流光溢彩的鱼鳞取代了洪荒石的位置,在天地间重新撑起一道屏障。
“不可能……”黄勍自言自语地说道,数十只眼睛瞠目欲裂。
浓雾中飘来一声近乎不可闻的叹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早就劝过你了。天道的力量一分为六,你我所执之‘相’都太过于片面,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黄勍十目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从未说过,凶兽‘鲧’的真身就被镇在洪荒石之下!”
浓雾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最终沉沉叹息:“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事以如此,便随它去吧。我们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是吗?”
浓雾中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慢慢勾勒出四道神影,这些神影各有不同,在浓雾中隐隐绰绰,有的神影头顶上生长着数道扭曲的角骨,有的神影两颊处垂着长长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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