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气凝成的短匕倏然消失在手中,柳安木盯着柏止受伤的右手, 灯光让那一片翻起的血肉更显得狰狞。此刻柳安木的脑子很乱,柏止鲜血淋漓的右手和脑海里那张瘆人的“女人脸”不断交织在一起, 像是不断跳频的电视画面。
“女人脸”创造这个幻境的手法其实并不算高明,或者说她本身就不是什么高明的东西。
庭院里的灯光其实从始至终就没有熄灭过,“女人脸”最先只是创造了一个最基础的幻境, 灯光突然熄灭就是进入幻境的信号。这时想要破除这种浅层的幻境其实非常简单, 甚至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不被幻境所迷惑, 一分钟之后幻境就会破碎消失。
可一旦身处于浅层幻境中的人相信了这个设定, 就会即刻掉入更危险诡谲的深层幻境中,在深层幻境中,入境之人的五感会被无限削弱,沉静在幻境中的假象里,像是撞进蛛网的小飞虫,被蜘蛛一层一层包裹的飞虫,最终只会竭力而亡——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并不是刚入行的新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柳安木深呼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张了张嘴:“我送你去医院,你的伤……”
话音刚落, 两个人都静了下去。
柏止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翻起的右手,他的右手也是根须所化,对于他来说这点小伤就像是拿指甲在树皮上轻轻划一下,迟迟无法愈合无非是因为伤口上残留的鬼气。
其实只要他想,这点伤下一秒就可以愈合如初……
受伤的右手用力握紧,殷红的鲜血顿时像是泄洪般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原本凝固的血痂再次崩裂,地上的血液连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洼,柏止才松开血肉模糊右手,展开手心递到柳安木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好。”
柳安木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落在那狰狞的血口子上,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单手拽下披在肩上的外衫,那代表丁卯一脉未来当家人身份的外衫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白布,被盖在柏止的右手上。血液很快渗透外衫,从另一侧浸润了出来,仿佛雪地上开出点点红梅。
隔着一层柔软的外衫,他突然张开手指,和柏止十指相叩,微微用力,湿润的感觉浸透薄薄一层布料,传到他的手心里,粘腻的触感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柏教授,”他忽然压低了一点声音,嘴角却不由翘了翘,“伸手是不是在勾引我?”
柏止握紧那只手,右手上的伤口传来细密的疼痛,不痛不痒,却好像是一把刷子在他心头来回搔动。庭院中的灯火落在柏止的肩膀上,又过漫到他削尖的下巴,那好看的唇角微微弯起:
“嗯,是蓄谋已久。”
柏止的身高要略微比柳安木高上一些,也许是故意为之,毕竟妖化成人形的样子完全依照于他们的喜好,所以当年只有到他腰间的小孩,一转眼已经压了他一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当年那个被人踩在泥巴里的孩子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柳安木仰起头,盯着柏止看了一会。
葳蕤灯光之下,柏止的瞳孔非常接近于透明,这种透明不是说没有任何颜色,而是像成色上乘的黑水晶,没有任何的杂质,灯火映入其中也会消失无踪。可是这种透明又好像是一汪清澈的深潭,表面上一眼就能看到底,但只有走入其中,才会发现里面其实深不见底,谭下蕴含着大量危机四伏的暗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
柳安木收回目光,抬手把垂下去的外衫捞起,一层层包裹住柏止受伤的右手。直到将两条袖子在柏止的手心上打了个结,柳安木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柏止胸前的衬衫,迫使男人俯身靠近他。
手心里血迹很快蹭脏了白色衬衫,显得有些刺目。柳安木随手将手上的血迹在柏止的衬衫上擦干,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你身上多了不少秘密,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
庭院里有些昏暗的灯光落在柏止的侧脸上,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可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淡漠地像是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半晌,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柳安木松开他带血的衬衫,他也没有天真到指望柏止会把所有秘密一下和盘托出,这几千年对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之间,但对于柏止却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岁月,至少如果把当年他和柏止的身份互换一下,他恐怕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柳安木伸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车钥匙,准备去开车。就在此刻,周围突然传来“呜——”的怪声。
原本歪着头瘫坐在地的王六突然浑身痉挛抽搐,随即猛然抬起头来。他脸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随即突然停在了右下方。
金漆神龛掉落在地上,龛壁开裂,里面的神像也掉落在地,正面朝上摔在地上。王六死死盯着神像用墨水画上去的眼睛,眼眶充血,紫黑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神像三瓣嘴唇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两侧嘴角裂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蔓延到耳根。
王六两眼发直,仿佛收到了某种蛊惑,耳边萦绕激昂的乐曲,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伴随着脸上古怪的微笑,他突然伸出手,从唐装的后封线中抽出了一把窄而短的匕首,这把匕首他藏得极好,从表面上看就像是一个装饰,就连柳安木都没看出来王六这衣服里还藏着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寒光幽幽。
下一秒,这把匕首便穿透血肉,插进了他的胸口。
随着匕首贯穿王六跳动的心脏,萦绕在在耳畔的乐曲仿佛也被推上了高潮,鲜血打湿了他胸前藏蓝色的唐装,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黑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流下,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满足、幸福的笑容。
“小小别怕,哥哥有钱了,从今天起哥哥、哥哥一定会保护你……”
他的口腔、牙床上都是黑红的鲜血,一张口便咳出一口血来。王六涣散的双眼看向某一个方向,从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幸福是如此的真实,就像是真的看见朝思暮想的亲人站在他的面前。
“靠!”看见这种情况,柳安木低声骂了一句,不由分说拽起柏止,朝着车库的方向跑去。
王六只是一个普通人,放任他这么流血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得下去亲自找老头谢罪。
庭院中,白衣少年那张血管外凸的狰狞面庞也渐渐恢复了原样,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神龛和木托,又看了看吐血的王六,最终转头看向柳大,像是在等待某种指示。
柳大微微蹙着眉心,片刻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食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去帮他吧。”
话音未落,别墅外就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好。我不在,请您务必多加小心。”白衣少年看向倒座房的方向,点了点头。他打横把脱力的王六打横抱了起来,双瞳陡然被黑色的棉絮所覆盖,朝着别墅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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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医生,我丈夫怎么样啊?马上去做洗胃吗?”
“医生,先帮我把手指接上吧,万一一会接不上了怎么办?”
“医生……”
即使已经是半夜21点,医院的急症室里依旧挤满了人,有人满头是汗地捂着肚子,也有人满身是血,手里还拿着自己断掉的手指。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味道,既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有血腥味,甚至还参杂着酒精呕吐物的味道。
王六胸口插着一把腥红的刀柄,两眼翻白,浑身抽搐,脸色比死了三天还白。
刚被送进急诊,就彻底震慑住了其他患者,众人纷纷表示自己还能坚持,于是躺在担架上的王六一路绿灯被转移到了急诊手术室。柳安木原本打算跟进去,却被穿白大褂的医生严肃地挡在了门外:“病人情况很危险,家属在门外等候,有空先去把费用缴了。”
柳安木只能作罢,到缴费室一看,缴费窗口的队伍都拐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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