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慢慢从湿漉漉的长发后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那双血红的双眼盯着半空中的无常,片刻后,突然它张开自己的嘴巴,低低笑了起来,可那腥红的口腔中既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她只是从那滚动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伴随着那诡异的“咯、咯”声,刘盈歪着脑袋,惨白的手臂慢慢抬起,她伸出一根手指,沾着血迹的手指直勾勾地指向三楼那亮着灯的房间。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开拖到耳根。
她另一只手用力捂着肚子,几乎要笑得直不起腰,那种疯狂又瘆人的笑从她身上一点点渗透出来,她的眼睛里笑出了血泪,似乎真的很高兴。
柳安木心中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三楼只有一个房亮着灯。
那个房间窗帘拉紧,似乎里面住的人非常害怕黑夜。窗帘后此刻正站在两个人影,个头很高,头几乎要顶到窗户上框。这两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帘背后,就像是正在偷偷观察窗外的情况。
随着刘盈的手指一点点挪动到两个黑影的上方,三楼的紧闭的窗帘蓦然向两边拉开。
拉开的窗帘后,一男一女面色惨白,双眼圆瞪,看上去已经断气多时。两人的尸体被两根麻绳吊在窗口,女人的双脚甚至已经高过了下窗框,这也是为什么隔着一层窗帘,那两个影子显得尤为高大。
刘盈佝偻着后背,单薄的肩背不时抖动几下,她就这那古怪地姿势缓慢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后,那只血红的眼睛和柳安木的对视着。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缺失的舌头却让她无法说出半个字。
柳安木收回目光,抬手在半空中一抓,摇摇头道:“你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下一秒,由阴气化成的索魂链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此刻他手中漂浮的索魂链已经断成了两节,断口处十分粗糙,有着数不清的毛刺,一看就知道是被外力挣断。
白无常的视线落在他手中断裂的索魂链上,黄豆大小的黑眼仁顿时缩成了一条线:“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东西,竟然连索魂链都被挣断了?”
青年手里的这跟索魂链和无常手里的索魂链不同,这条通体泛着黑色阴气的索魂链,是六案功曹驻阳间的办事部、城隍下属“三千捉鬼使”才能配备的武器,可以说是威力无穷,寻常小鬼只要闻到气息,就会吓得双腿瘫软,更不用说设法逃脱了。
刘盈自然也看见了青年手里的索魂链,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癫狂的笑容,但眼神却非常平静,仿佛早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她周身由怨气化成的血色屏障如玻璃般碎裂,她缓缓并起双手,举过头顶,这是准备束手就擒的意思。
青年手上索魂链确实如她所想,立刻缠绕上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像是一条毒蛇,一点点在她的脖颈上收紧。
——不过也就在这时,让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白无常瞪大了双眼,在他惊诧的目光中,青年将自己的右手按在了另一条索魂链的断口上。掌心包裹住布满毛刺的断口,锋利的断口瞬间将他的手掌心划出一道血口。
腥红的血液顿时从他的掌心流淌而出,血珠在半空中凝结,慢慢形成一条刻着古怪符号的血带。
血带周围散发着淡淡的金色,朝着刘盈的方向缓缓飞去。下一秒,丝丝缕缕的金光顺着她的嘴巴钻入,随即这些金光竟然在她的嘴巴再次汇聚、交织,慢慢地形成了牙床、舌头。
“疯了!”白无常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掉出来,简直不可置信:“你竟然在用自己的功德,帮她修补出一条舌头?”
“有什么不可以吗?”柳安木松开锁链,任由那些带着功德的血珠滚落在地,却毫不在意:“反正这种东西我多到用不完。”说完,他便又把目光落在下面的刘盈身上:“你有什么想说的?”
白无常一时失语,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用嫉恨的目光死死瞪着那人。若不是碍于面子,它都几乎想要立刻趴下去,将那人滴落在地的功德一点点舔掉。它们这些鬼差没日没夜的工作,不就是为了积攒功德,才好早日前去转世投胎吗?
刘盈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青年,血泪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眼眶滚落。
良久,她才仿佛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自己的嘴巴。常久无法说话,让她几乎快要遗忘了该如何运用舌头,发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音节。
“我不后悔……我也不欠他们的,生恩养恩,我还了一辈子不够,把这条命还给他们便是。”
她缓慢而倔强地仰起头,眼眶中不断有血泪滴下。月光轻飘飘落在她的脸颊,照亮她脸上如同蚯蚓般的疤痕,又仿佛像是要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可他们从来没有打算放过我,哪怕我把这条命还给他们,他们依旧不愿意放过我。”
“我原本只想干干净净的离开,所以在决定死亡的那天,我花光了身上所有钱,给自己买了一条最漂亮的裙子……所以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我尸体卖给那些混蛋。”最后几个字刘盈说出口的时候带着一点颤音,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抖,仿佛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你说阴间会还我一个公道,”她指尖发白,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看向半空中的白无常:“既然如此,十殿之上,可会让我的父母也还我一个公道?”
“这……”
白无常一时语塞,半晌,才有些讪讪的说道:“父母之恩重于泰山,此乃是天地之间、头一号的大恩。恩仇这么一相抵,在阎王殿上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索魂链缠绕在刘盈的脖子上,她的身体慢慢开始变得透明,只要片刻就会被索魂链吸收,可她却固执地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眼睛中挤满了嘲弄之意:
“正因如此,我才要赶在你们来之前杀了他们。”
“人人都说,阎王殿上乃世间第一公正之地,依我所见,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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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散尽,索魂链重重掉落在地。
皎白的月亮高挂于空,月光之下,青年捡起掉落在地的索魂链。
一旁的白无常将插在地上的招魂幡拔出,又把四面幡旗敛回旗杆边,视线不时瞟向青年手里的锁链:“这刘盈已经成了厉鬼,按照规矩,应该由你带回去,交由城隍司处理,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说完,白无常又从袖口中取出一面卷轴,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走吧,下一个地方,孙家坡。”
第91章
沙湖区公安分局修建在闹市区, 为了呼应“美丽市区”的号召,围着公安局栽了一圈的梧桐树。每到夏天的午后,树上的蝉鸣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沙湖区公安分局内, 老旧的收音机正在费力播报着广播,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据本台记者传回的消息,昨日《国华日报》失踪女记者一案发现最新线索, 兹拉兹拉……关小春的随身手提包在……兹拉兹拉,目前警方已经把证物交由科技犯罪相关部门进行检查……”
新闻还没有播报完, 耳边就传来“咔哒”一声。随着广播的声音突然中断,趴在桌上正在小憩的青年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三哥, 王队喊你现在赶紧过去一趟, 好像有急事在找你。”
程名把手里的收音机放下, 晃了几下柳安木的肩膀, 嘴里小声嘀咕道:“昨天晚上李飞说你太累睡着了, 连上楼都是我给你背上去的,怎么睡了这么久还没睡够?”
枕在自己手臂上的青年紧紧皱起眉头,从鼻孔里哼哼了两声,又把脑袋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天知道昨天他被那只该死的白无常拖着,一晚上跑了三个片区勾魂。
等太阳终于从天际线边爬出来后,那天杀的无常拍拍屁股收工回去睡觉,而他这个“临时工”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准备补个回笼觉,就被程名一边念叨着“要迟到了”,一边连拉带拽地给他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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