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出神了好久,鼻头发酸,眼睛发涩地问道:“那我小弟他一家人埋在哪里?”
……
元州离开后,夏娘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拎起包裹。
只是不待她吹熄油灯,她的门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三下。
夏娘转过身,看着阴影中慢慢摸索着走近的褚源,轻叹一声,将包裹重新放回床上,上前把褚源扶进了屋,在元州刚刚的椅子上坐下。
褚源全程没挣扎,夏娘松开他之后,他才一撩衣摆,在夏娘面前跪下,轻轻叩了个头:“姑姑!”
夏娘没有闪避,等他结结实实行完礼之后,才起身把他扶了起来,两个人重新在椅子上坐定。
“小枢睡了吗?”夏娘闲话家常一般开了口。
“睡了。”褚源也态度自然地回答,仿佛面对的是一个熟悉又亲近的长辈,脸上甚至带了笑意:“他酒量一向一般,姑姑见笑了,还望莫怪。”
夏娘失笑:“瞧你这霸道性子,倒和你阿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喜欢一个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上烙印,到哪里都显示你的主权。小枢明明是我的干双儿,轮得到你说让我莫见笑、莫怪罪?”
褚源笑了笑,不说话。
夏娘见他水泼不进,也不揪着,打趣过后就揭开这个话题,说道:“云焱的医书我都翻看过了,你和李留中的随心之毒虽然不同,但也只是解药所用主药和辅药的剂量不同,药引子都是一样的。”
褚源倒是没有意外。
随心之毒的解药若想配出来,难点就是药引子。燕国公夫人家学渊源,天赋绝伦,刚一出娘胎就在接触各类各样的药材,稍微大些,就会利用药性,制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她制这些东西,纯粹是好玩,有兴趣的就把配套解药练出来,没兴趣的就扔在一边不管了。幸运的是,随心之毒她练了解药,并认真记录了下来,不幸的是,她用的药材多是取自游历经过的深山,她不知姓名就会胡乱起名,除了她的师父,也就是她阿爹,谁都不清楚那些陌生的药名是个什么药材。
褚源上一世,宋大夫已经尝试着用现有药材为他配出了解药,只是解药缺少关键一味药材,毒性极大,褚源服用后眼睛倒是有好转,慢慢能感受到光线,但身体却不行了,最终三十岁左右就去了。
这一世褚源与夏枢成婚,心中有所牵念,再加上那解药后遗症太大,他没有再执着于解毒,而是打算尽力寻找解药药方上的药引子,别的走一步是一步。
年初的时候手下人得到消息,说在西平郡西边的山上有村民见过疑似药引子的药材,宋大夫就过去守着了,至今那药材还在生长周期中,估计来年才能确定是否可以用药以及用药之后是否有效。
来到封地,发现李留同样中了随心,褚源原以为是永康帝给的解药,才让李留没有同样变成盲人,但认出夏娘身份之后,褚源就知道先前的猜测可能错了。
现在夏娘提起李留,褚源也没有拐弯抹角,问道:“姑姑先前是如何为李留解毒的?我看他的症状要轻的多。”
夏娘倒是没有隐瞒,她道:“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但四五岁时就中了毒。我来时,他已经七八岁,没医没药的,日日跟个陶瓷娃娃似的,脆弱的紧,动不动就发病。我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用云焱给的内服祛疤药,混合了一些药材,给他服下,他的情况才稍微好了些,没有那么频繁发病。”
赵云焱最爱美人儿,热衷让人变得更美,所以许多药都是调理妇人或双儿身体的,让人用过会皮肤变好、容光焕发。夏娘虽然不懂她某些奇葩的制药思路,但知道她的爱好,就用她为自己准备的内服祛疤药试了试,还别说,确实有点用。
只是内服祛疤药有限且主人已经去世,夏娘分辨了许久,都未能完全分辨出来用的是哪些药材。知道褚源被李倓下了同样的毒之后,她就根据故友昔年提起的经历,一遍遍沿着故友的脚步,想要把药材分辨清楚,全部凑齐,看看哪个是遏制李留体内毒性的关键药材。
不过她到底差故友太多,这段时间读过故友医书,才晓得先前走了许多弯路。
她道:“看制药记录,随心应该是她尚在闺中时所制,解药药方也是那时就研究透的,如果我没猜错,她是想用随心的毒性激发人体内的毒素,再用解药以毒攻毒。”
褚源从知道夏娘用内服祛疤药给李留治病就有些呆愣,此时听到夏娘的话,他觉得人都有些不好了:“你觉得随心和它的解药是用来给人祛疤或者说是美容的?”
夏娘虽然不想在晚辈面前透漏赵云焱的“不学无术”,但随心之毒确实有些奇葩,而且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就道:“所以你没事别乱吃药,待得按照她的法子制成解药后,你再行解毒。”
夏娘想想就觉得讽刺,日常最是无拘无束、想法大多天马行空、喜好最爱人间美色的赵云焱,生前几乎不沾世间污浊,死了之后,奇思妙想却被人拿去害人,不知道她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想掀棺材板。
想到故人,夏娘就想到夏枢,看着褚源,眼神警告道:“你和小枢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负他,知道吗?”
褚源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连忙道:“我必不会负他。”
想了想,他到底是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小枢他……可是燕国公府的……”
“你既然说不会负他,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夏娘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严厉。
褚源一愣。
随后摇了摇头:“姑姑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缓声解释道:“自元州认识小枢之后,待小枢的态度就颇为奇怪,先前小枢待元州一直不假辞色,但自元州把燕国公府丢失一个双儿的事情告诉小枢并诉苦之后,小枢待元州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可能小枢自己没发现,但我发觉只要元州和我单独相处,他便有些紧张……我不是怀疑小枢移情别恋,小枢最爱美人儿,我倒不担心他会瞧上旁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褚源尴尬的脸都红了,夏娘也是嘴角一抽,不过两人都是情绪稳定之人,褚源没有停顿,继续道:“我怀疑小枢可能以为自己就是燕国公府丢失的那个双儿,但他又不敢对我坦诚……”
“我自是不在意他是与不是,对我来说,他只是夏枢,是我明媒正娶唯一的妻子。但对他来说,是的话,我可能就是他的仇人,不是的话,他就是孤儿,所以我想帮他确认一下,把我们之间这可能存在的隔阂给消除掉。”
“你不用帮他确认了。”夏娘神情淡淡地道:“元州会帮他确认的。”
褚源一怔。
“你只要记得今日的话,其他都不重要。”夏娘神色严肃。
褚源看她似乎不打算说,只好道:“好……我记下了。”
顿了一下,褚源嘴唇动了动,还是问起今晚上的另一个来意:“当年,我舅舅的女儿……”
“她被我救出火海,带出京城,现在已平安长大,与人成婚。”夏娘似乎知道他的来意,态度非常果断:“但是你若想我问她现在居于何处,身份如何,不必问了,我不会告诉你。”
褚源神情不解:“为何?”
夏娘没回答他,而是问他:“你可知当年你娘是如何安排你舅舅女儿的?”
这个褚源自是不知。
夏娘也没想听他回答,就神情冷漠地道:“她被大火吞噬前,嘱托我把你舅舅的女儿交到你舅舅手里……”
夏娘眼眶有些红,稍微侧了侧脸。
她本该听从褚熙安排,把淮阳侯府的孩子还了,带着褚熙的孩子去逃命,但站在淮阳侯府街角,看着淮阳候府夫妇俩满面情深意浓地携着手,那个时候正是九月十五,天空月辉漫撒,就如今晚一般明亮,但褚熙刚葬身火海半个月,她的二哥、二嫂就不但没有伤痛之意,还满面欢喜地讨论着要去庆贺王长安升职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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