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枢扫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确实一脸诚恳,忍不住有些小心虚,脑袋一缩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嘴里不高兴地嘟哝道:“你举的例子让我不舒服,好像在说同样的事,侯爷都不在意,就我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似的。”
褚源一愣,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不对……”他眉头微蹙:“我什么时候说二舅舅不在意了?”
夏枢眨了眨眼,哼了一声:“难道他在意吗?”
夏枢在侯府也是接触过侯爷几次的,并没有感受到侯爷对侯府的抵触情绪。而且从侯爷待舅公一如既往的孝顺,以及按照老淮阳候的要求拿女儿换褚源一命的表现上看,根本就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样。
如果是夏枢,他早和这些人闹翻,抱着自己的女儿有多远跑多远了……
相比于褚霖,夏枢甚至觉得王夫人的行为才算是讨厌侯府的正常表现。
所以真不怪夏枢觉得褚源是在拿侯爷暗示他要大度。
褚源算是明白夏枢的言外之意了,他敛了敛情绪,耐心与夏枢解释道:“小枢,男人和女人、双儿是不同的。”
他道:“男人们身在棋局中,说是棋子,说到底还有机会从棋子变成执棋人。不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说就一定不能逆风翻盘,所以他们恨把他们当作棋子的家人却不会去掀棋盘。女人和双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旦被家族视作棋子,就只能被人操纵命运,最终也只会沦落成政治斗争、权力博弈的牺牲品。二舅舅和阿娘就是鲜明的例子,同样是人质、棋子,一个虽然被教育的没什么能力,但熬死了兄弟,就能从棋子变成淮阳侯府的唯一继承人,成为反将外公一手的执棋人;一个虽然智谋双绝,但命运却被绑死在男人们身上,最终只能被男人们把控命运,葬身火海,香消玉殒。”
“不说二舅舅从来没原谅过外公、舅公他们,就算他原谅了,你与他也是不一样的。”褚源手指微移,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二舅舅可以由棋子变成执棋人,享受权力带来的一切,他自然不会有讨厌侯府的情绪显露出来,甚至为了权力财富,他还会尽力去维护曾把他当作棋子的侯府。你却与阿娘一样,成为棋子后,不仅沾不到便宜,还会被绑到家族与皇族之间权力斗争的火堆上,不知何时就会身不由己的丧生火海。两者身份不同,机会不同,结局相差极大,我怎么会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
国公府当年能人无数,不可能不清楚李倓不会允许皇后的母家势力过大,特别是小枢还拥有那样一个批命,相当于他嫁谁,决定了谁是皇帝,而不是皇帝决定他的位置。他的母家过于强大,对李倓来说都是威胁。
小枢当时若真进了李倓后宫,成了李倓的皇后,等待国公府的也不过是小枢的末路或者是国公府的终章。
当然,最大可能是小枢的末路。毕竟国公府听话,还能对抗淮阳侯府,李倓需要它,而小枢占着天命皇后的名头,也不过是只要做过他的皇后即可,至于活多长时间,就看李倓自己的意愿了。
再者,李倓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态嗜好,折磨死个皇后命的婴儿或者孩童,对他来说绝对是更加兴奋满足,他应该不会放过的。
所以小枢怨恨国公府,褚源非常理解。因为国公府的行为,确实是在把他往死路上推。
褚源只是没想到小枢面对如今的局面,面对现今的自己,会如此不安。
他手指抚摸着手下人的脑袋,轻叹道:“其实说句非常自私的话,我是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原谅国公府的。”
夏枢一愣,不敢相信:“为何?”
褚源却摇了摇头,没有细说的意思。他道:“我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影响你的决定,但有一点儿你要记得,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那你不想要国公府的势力支持吗?”夏枢问他。
虽然燕国公早已不掌南地兵权,但南地军队里的高级将领,有不少曾是他的手下。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燕国公都有很大的势力,比夏枢那两个年轻的哥哥加起来都厉害不知多少倍。
褚源知道夏枢在不安什么了,心中一暖,摸索着他的脑袋,坦诚道:“想要!”
“不过……”他顿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这相比于你来说,并不重要。”
夏枢一怔。
褚源道:“如果此次未能收服北地军,对国公来说,我根本无足轻重。如果能够顺利收服北地军,他就算效忠李倓,有你在,他也一定不会是我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为何这般肯定?”夏枢都不敢这么说,所以他才心里各种不安,各种矛盾。
“你大哥在儿子被李倓压作人质的情况下,还私下联络我表示支持。小枢……”褚源“看”着他:“他待你是有感情的,但同时也表示元家并不是真的一心效忠李倓,也在寻机下注。”
“国公下注李倓,你大哥下注我,你二哥或许是中立观望,或许是在寻别人下注。但不管怎样,只要我能在后续占据优势,你家人中未下注我的看在你与你大哥的选择上,都不可能与我为敌。”褚源说着,想起一件往事,笑道:“你忘了先前在安县,你二哥的憋屈模样吗?”
夏枢想起元州天天被他怼的怀疑人生的过往,嘴角抽了一下。
不过现在想想,也知道那是因为元州对他有兄弟情,处处忍让妥协……不过既然大哥已经表示了支持褚源,其他人对他有没有感情,已经不重要了。
左右到时候还有两个哥哥,最低还有元州,可以求他帮忙。
夏枢这人既然认了亲人,就非常自来熟,用起人来毫不手软,想通之后,心里顿时也舒畅了。
然后舒畅过后,人就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刚刚不该误会你……”他眨巴着眼睛,觑着褚源的神色,小声道歉。
褚源懂他,但对于这种误会也是有些好气:“这是第二次了吧,我就这般叫你信任不得吗?”
夏枢登时不说话了,眼睛瞥向一边。
他倒不是不信任褚源,只是现今处境变了,他不知道褚源眼睛恢复,拿下北地兵权之后,会是什么表现,更不敢深想以后。以往夏枢见识少,对很多事情不懂,拼着一腔勇气,就敢拉着看上的人,提出要人家以身相许。但自被掳走,了解过长辈们的过往及自己的身世,他就再也无法忽视自己与褚源成长环境的极大差异,也无法对长辈们的遭遇视而不见。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我阿娘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清楚吧。”
他没等褚源回答,便转眼看向他,眼眶有些红:“我很怕会走上她的老路。”
也许不想,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但夏枢不得不去想,因为他怀了孩子,他很快就要做小爹了。
“我和阿娘一样,永远也接受不了为了权力把亲人、朋友当作棋子的行事。”夏枢深吸一口气,看着褚源,认真道:“我知道我们的想法在大部分人眼里很幼稚,与你要走的路也并不相配……我,我就是对未来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与褚源走下去。他们其实并不算一条路上的。
褚源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紧紧握住夏枢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他低声道:“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把你揉进骨血里,走哪儿带哪儿。”
“可是……”褚源顿了一下,闭了闭眼,仿佛在压制着某种情绪:“可是听着你各种充满意趣的新奇话语,感受着你的快乐与活力,被你毫不保留的真心对待,心情就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放松与幸福。就……舍不得了。”
“没人知道,在你面前,我可以交付所有信任与真心,也永远不用担心被辜负、背叛、抛弃。我无数次,都希望把揉进骨血,藏起来,让别人发现不了你,影响不了你,你一辈子独属于我。可我又舍不得,舍不得让你成为附庸,舍不得让你失去自我,只心里不断祈祷,希望你一辈子这样下去,不为任何人改变,永远做你自己……也一辈子做我的安心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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