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枢道:“让我猜猜,永康十年,褚源被两个绑匪绑架意图沉尸惠河,是你下的手吧?”
长公主道:“你们若是想拿元宵来威胁我,他是元家血脉,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你们想杀就杀了吧,反正损失的是你们元家人。”
夏枢道:“我本来怀疑是李倓下的手,想要除去褚源,但你明明可以作壁上观,荣华富贵、养尊处优一辈子,却选择与元家决裂,扶持李淮,搅进这一潭浑水,想来和娶了我的褚源有大仇。我一个个的想你们可能结仇的点,然后就想到当年褚源被绑架沉尸的事,劫匪说是褚家、褚源偷了燕国公府的双儿,而当时燕国公府的双儿对外的统一说法是难产一尸两命,褚源都信了,李倓后来也没寻找,想来他们听到的说法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当时除了国公府的主子,没有人知道那双儿还活着,是被人抢走了。褚源说绑架沉尸他的不是燕国公府的人,想来就是你了。”
长公主道:“你若想拿李倓那畜生的事威胁我,反正我都要死了,也没有后代,哪怕传的到处都是,也碍不着任何人。至于我,两眼一闭,地上的人怎么说都听不到,地下的人,元英早已知道,不会看不起我,其他人我也不在意了。”
夏枢道:“如果我没猜错,李倓也是你毒死的吧?他为了私欲,意图下令让各军镇按兵不动,对临远镇见死不救的时候,连太后都唾弃他,你心悦元英二堂叔,二堂叔又是有家国大义的英雄,为北地牺牲,死在李倓的算计里,你不可能不恨李倓,再加上李云霁是你的人,新仇旧恨加一起,就借机除去了他。”
两个人根本不管对方说了啥,鸡同鸭讲,各顾各的说自己想说的话。
直到夏枢道:“你为什么会对褚源下手呢?我猜猜,是嫉妒褚熙阿娘吧,所以在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就对他下了死手?”
长公主自念自叨的话瞬间打住,脸色黢黑,怒视夏枢:“我是对褚熙没好感,但她哪里值得我嫉妒!”
“说是清丽无双,实则长相寡淡。”
夏枢扫了一眼她明艳绝伦的脸,除了红雪、红霜姐弟俩,他再没见过谁有这么艳的长相。
红霜是明艳如火,红雪是明艳妩媚,她是明艳霸气。
和她美的霸道的脸相比,其他人的长相确实会显得淡了些。
“说是端庄大气,实则温吞无趣。”
夏枢:“……”
“说是聪慧高洁,实则虚伪奸诈。”
夏枢:“……”
“说是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实则狼子野心,谋朝篡位。”
夏枢想扎她一句,那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和她不是一样的?
但他还没开口,长公主倒是自己先沉默了下来。
半晌,头转向一边。
沉默良久后,低声喃道:“我是嫉妒她。”
嫉妒她没有恶心变态的兄长,嫉妒她谁都不用讨好,就有几个尊贵出色的男人的爱慕与尊重、惦念与守护,嫉妒她是那么的理智清醒,早早看透一切,甚至连拼死一搏的念头都显得那么有魄力,嫉妒她哪怕早死还有那么个优秀的亲生儿子争气等等……
长公主近乎嫉妒褚熙的一切。
她曾经以为被夸温柔端庄的褚熙是个满脑子只有规矩和生儿子,然后被各世家奉作楷模的所谓贵女。那个时候,甚至产生了些优越感,觉得元英哪怕是因为发现她被李倓骚扰,同情她,为了帮她脱离当时的处境,才松口同意娶的她,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会让元英知道自己远比已死的褚熙更生动有趣,更珍惜岁月静好的日子,也更适合做相伴一生的爱侣,元英最后也一定会爱上自己。
但一切计划都在元英战死后,成了空。
而她哪怕和元英结了阴婚,哪怕燕国公看在元英的面子上,没有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私下里多有劝诫李倓,想要护住她这个堂弟妹,但在登基之后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李倓面前,一切没触及根底的反抗与保护都是无力的。
甚至她的新身份——战死将士的遗孀,更加刺激了李倓扭曲的欲望。没过多久,强取豪夺之下,她就沦为了李倓阳痿后,心理变态之下寻求刺激的玩物。
而直到燕国公说褚熙在宣和太子死后,曾意图谋朝篡位,拥立幼主,她才知道,褚熙根本不是世家培养出来的满脑子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端庄贤惠、安分守己的女子。她清醒聪慧,胸有大志,竟然有推翻兴隆帝、执掌政局的野心与魄力,堪称奇女子。而元英,她深深爱慕、差点就救她出水火的温文君子,喜欢的竟然不是相夫教子、温柔浓情的贤惠女子,是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野心家……
她自被李倓盯上就活得犹如惊弓之鸟,时刻都在寻求有人能做她的靠山,护她一护,之后落在李倓手里遭受磋磨,更是煎熬无比,浑噩自卑,又何曾是过褚熙那样拥有青云志气、昭如日月的人呢。
她突然清醒,见识过褚熙,元英会喜欢上她么?
而见识过褚熙,她也不想再活得窝窝囊囊了。
十几年的时间,她惶惶不可终日,只敢缩在壳子里,没有尊严的活着,连正常笑都战战兢兢,正常哭都忧心忡忡,生怕别人知道她的秘密,觉得她没脸没皮,看她不起,不知道她秘密的发现端倪,对她指指点点。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了,她哪怕能除掉部分知情者,也除不掉所有,那些人那些事天天折磨得她痛苦难言,寝食难安。
褚熙……她嫉妒,但其野心也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让她聚集起勇气,刀口冲向让自己痛苦的根源,最后为自己拼一把。
不过……
“我虽嫉妒褚熙,但不至于心胸狭窄到她已经死了,还对她儿子下手。”长公主看向夏枢,眼神麻木,但身体的紧绷却在昭示她的紧张与在意,她没有顺着夏枢的话说,而是反问:“我为什么会对他下手,你应该很清楚才是,怎么还问我呢。”
夏枢已经猜到什么了,叹了口气,确认一般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六福以及李倓的其他近侍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长公主手指捏紧袖口,故作若无其事:“六福是个小人,死不足惜。再者,近侍们为主殉葬早有先例,这也算他们的福气。”
这次夏枢沉默了很长时间。
良久之后,他站起身:“姑姑,给元宵留封遗书吧。”
他突然又叫了这个称呼,让长公主一怔。
夏枢道:“他很在乎你,给他一个好好活着的念想吧。”
长公主垂着眼,抿紧唇,手指紧抓衣服,似乎在犹豫,也似乎还有顾虑。
夏枢直说道:“褚源从未和我提过你的任何事。”
长公主猛地抬头,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没提?那你怎么会……”
“都是我猜的。”夏枢没让她说下去,平静地道:“密室里的画像都烧了,镜子也都砸了,地道现在已经被永久的封死,任何人都进不去,不会知道下面曾发生过什么。你可以放心,元宵也不会知道,在他那里,你永远都是想留给他的最完美的形象。”
夏枢抬起脚往门口走去,手指抚上门时顿了一下:“李云霁替你扛下了所有罪名,但你我皆知,他只是听令行事,你才是主谋。我可以善待元宵,但你必须付出代价,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不过李倓那些事,错不在你头上,不要用别人的丑陋与罪恶惩罚自己,安心过好剩下的日子吧。”
说完,便直接打开门,离开了。
他可以宽恕李云霁,可以善待元宵,还可以劝慰长公主,却唯独不会也不能放过她的性命。
从她对褚源和他都下过死手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也不怪她会选择现在这条路。
夏枢离开后,长公主怔怔坐在位置上良久。
“他像是真为少爷过来的。”常嬷嬷叹道:“这下,殿下该放心少爷了吧。”
长公主苦笑了一下:“我一直担心他们把事情传得人尽皆知,让我成为宵儿的污点,也怕宵儿知道后会看不起我这个娘亲……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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