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彼时花花和圆圆的满月宴刚结束。
元州、景璟在前院帮忙送客, 夏枢和褚源哄睡乐了一天的崽子们之后,交给奶娘们守着。两人从育儿房出来,还没走过转角, 就见到了神色惊慌、踉跄跑来的景璟。
“小枢哥哥, 出事了……”
夏枢心中一跳,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到他身后本该在临远镇的褚洵以及随皇帝南逃的王夫人, 一个风尘仆仆、目露哀痛,一个头发花白、呆滞萧索。
“阿姐被人抓走了!”褚洵一开口, 就是个惊雷, 嘴唇颤了颤,眼中霎时充满了泪,嗓音艰涩道:“阿爹他……去了!”
夏枢脑中倏地空白, 一瞬间天旋地转。
“小枢!”褚源来不及悲恸, 忙伸手揽住他。
王夫人原还神色麻木空洞地由褚洵扶着, 褚源的声音似是惊醒了她,尖叫一声, 就朝褚源扑去,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神色悲戚欲绝, 眼神却状若疯癫:“求你救救你舅舅,救救眉子!我求你救救他们啊!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求求你救救他们!”
然后不等人反应, 就冲着褚源脚下砰砰几个响头。
一眨眼的功夫, 额头就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一道道鲜血和着泪水,几息间爬满了她的脸, 看着犹如地狱出来的疯子。
众人皆是大惊。
“洵儿!”褚源揽着腿软往下滑的夏枢,躲避不及,被磕了个正着,不由得高喊一声。
褚洵这才从惊愣中回神,赶紧去拉王夫人,痛苦道:“阿娘,阿爹已经去了,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都是我的错!”王夫人却置若罔闻,挣开褚洵的手,抓着褚源衣摆,满面疯狂与绝望:“有什么报应就冲着我来,求你救救他们,求求你!”说着,竟是还要去磕头。
“阿娘你不要这样……”褚洵心中大恸,再次去拉王夫人。
王夫人却似陷入情绪,不仅对褚洵的话仿若未闻,还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推得没有防备的褚洵直接摔倒在地。
她一边哭,一边紧抓着褚源的衣摆,慌乱无措道:“都是我的错,我去死,你把过往都勾销重来好不好,你舅舅和眉子都是无辜的,我死了换他们活……”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扭头就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阿娘……”褚洵惊叫一声,却因连续几日日夜不休的赶路,体力殆尽,被王夫人刚刚的一推摔在地上,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连扑带爬地朝王夫人抱去,目眦俱裂地看着那把匕首朝她脖颈划去。
而褚源在看到匕首出现的一刹那,下意识转身以背护住夏枢,等他反应过来王夫人不是要刺杀,而是要自杀时,已经来不及。
景璟本身离的最远,更是阻拦不了。
眼看那匕首就要挨到脖颈,王夫人就要亡命当场,一枚银针突然出现,“叮”的一声击中匕首。匕首“咣当”落地,王夫人也被褚洵抱住腿,踉跄几步,软瘫在地。
“阿娘!”褚洵吓疯了,把她护在怀里,痛苦道:“阿娘,你干什么,你不要干傻事!”
王夫人好似没听见,愣愣地看着打掉她匕首的人,尖叫着就扑了上去,眼眸血红,满脸愤恨,恨不得生吞了来人一样,只是褚洵拦住了她,剩她徒劳地撕抓着空气,歇斯底里地哭道:“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女儿,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夏娘看着王夫人,眼神复杂难辨。
印象中的王芙还是几年前保养得宜、妆容得体的贵妇模样,虽然偏执但生龙活虎、斗狠起来能掀翻褚霖的头盖骨,哪曾想再见她会是这副苍老疯癫之态。
哪怕再不喜欢王芙,看到她现在模样,夏娘心中也不觉开怀,只觉沉重与悲哀。
不过心中如何波动,面上都未表现,夏娘冷冰冰道:“凭什么?你一心寻死,对眉子好不了几日,凭什么要还你,让孩子以后没爹没娘,受那孤苦无依之痛,寄人篱下之苦。”
王夫人突地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夏娘,半晌,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兀地一变,扫了一眼地上泛着冷光的匕首,赶紧一把踢开,看着夏娘,慌忙保证道:“我不死了,你把孩子还我,还我!”
“你好好的清醒过来,我就还你。”夏娘神色缓了缓。
王夫人眉头一皱,看着夏娘,越看越觉得不对:“不,不是你……”
她赶紧向四周看去,视线掠过褚源时,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顿住:“是你……”
她的神色瞬间绝望,看着褚源,满面哀求:“眉子被人抓走了,求你救救她!”
她说着,神色又恍惚起来,喃喃道:“你不会救她的,我给你爹娘偿命,我偿命你去救眉子,你去救她……”
说着,竟是又有了死志,挣开褚洵,要去捡地上的匕首。
如此反复,让在场众人心惊不已。
此时大家已隐约看出,她怕是心神错乱,疯了。
褚洵强忍着泪水,紧紧地抱住不断挣扎的王夫人:“阿娘,你别这样好不好!”
王夫人挣了好几次挣不开,就尖叫起来,挥舞着胳膊,闷头盖脸地朝褚洵脸上撕抓而去,不过眨眼功夫,褚洵的脸上就被抠划出了几道血印子。
褚洵心中更觉悲恸。
眼看着王夫人力道越来越大,褚洵也不阻拦,任凭脸上被抓得鲜血淋漓,夏枢实在看的不忍,上前一步,对着王夫人的脖颈就是一手刀。
然后瞬间就安静了。
激烈挣扎的人双眼一闭,在全场的静默中晕死过去。
…………
侯爷褚霖的葬礼最后办得很简单。
夏日天气炎热,侯爷死去多时,尸体也早已腐烂,夏枢这个手中见过血的,看到尸体状态的一刹那,都没忍住胆寒与反胃,晚上做了噩梦,也不知道做了几十年千金小姐、贵族妇人的王夫人是如何在疯癫状态下,不离不弃,拉着草席粗裹的侯爷摸到人生地不熟的平远镇的。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一细想就是种残忍。
因着这种情况,葬礼不适合再拖下去,没等亲戚朋友齐聚,褚源和褚洵就一切从简,把葬礼给几日内操持了。
过程里,王夫人醒来过,发了一次疯,哭求褚源去救侯爷和夏眉,还一头撞向床柱,幸好夏娘给及时拦了一下,没让那一撞造成致命伤害,叫她当场殒命。
夏娘见她不怕冷脸威胁,也不听温声劝说,只会自说自话进行自残,没办法就找了绳子绑住她四肢,还在她床头和里侧塞了软垫,安排人守着,以免她再次寻短见。
褚源在灵堂被下人通知匆匆赶到时,她被捆在床上,不停挣扎,已打翻了好几碗药,床上汁水淋漓乱成一团,她披头散发,尖叫的嗓音嘶哑,人都快要窒息了。无奈之下,他给了承诺,而她似乎只听他的话,得到承诺后就安静了下去。之后喝下夏娘喂的安神药,睡了过去。
之后再醒来,人是不闹了,坐在床上,呆滞地望着空气,时不时的或哭或笑、自言自语几句,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的同时,也只能无奈叹息。
“我明日走后,阿娘就暂时麻烦大嫂和大哥了!”褚洵神色痛楚又疲惫,临别前略带愧疚的拜托兄嫂照顾阿娘。
从临远镇来平远镇本是为参加花花圆圆的满月宴,恭贺兄嫂,同时为两个小生命的到来欢欣祝福,哪知道半路上会遇见自己本该在南边的阿娘拖着阿爹的尸体踽踽独行在北地。
人生从大喜到大悲,用天塌地陷形容再不为过。
虽然也想陪着阿娘,但阿娘仿若不认识他,只认准了大哥,不愿跟他走,而异族人还未离开李朝疆域,他还有仗要打,不能离开太久,只能暂时把阿娘交给大哥和大嫂照顾。
而阿娘和大哥大嫂的关系,褚洵之前已经知道,难免愧疚。
“你安心的去忙。”夏枢道:“夫人这里我们会想办法帮她医治与将养身体,不会再让她伤害自己,你可以放心。阿姐那边,夫人暂时未能说出谁人掳走阿姐,你大哥会安排人去查,一旦查到,就会想办法营救。至于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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