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河被逼的没办法,主动卸了村长职务,蒋家村人才好过了些,对夏家的敌对态度也下去了,但夏家人依旧没能逃过水深火热。
因为没过多久,夏鸿就被国子监退学,京城的私塾也将他拒之门外。夏鸿学业被迫中断,只能待在家独自温习功课,准备之后的乡试。地痞流氓们则依旧没停歇,时不时来家里打砸一番,看到值钱的东西就直接抢走,哪怕被告到衙门出来也继续上门,丝毫不顾忌王法,让夏家人不仅家无宁日,还损失惨重,苦不堪言。
“你阿姐从异族人那里逃回来,被认回淮阳侯府后,跟侯爷提了,侯爷就把鸿儿安排到褚家私塾,也帮忙处理了那些地痞流氓,但好过没几个月,你阿姐和侯爷他们就离开京城随圣驾南巡去了。”
蒋氏道:“褚家私塾里的学生们不多,还一看打仗都结伴去北地参军了。先生事务繁忙,无暇顾及私塾,又让他回来在家温书了。”
蒋氏擦了擦眼角,颓丧麻木道:“现在侯爷也没了,若是你们还要走,我们遇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唉!”夏河缩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佝偻着的腰背像只即将入锅的虾子,苦着脸道:“现在不求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安稳,都难如登天。”
以前蒋家村人排挤,他们横一些,村里人想过安宁生活,就不敢太过分。现在面对的都是权贵,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们。就算那些人不屑捏死他们,手底下的人知道上面不喜欢,也会时不时过来找个茬,出个气,随随便便一闹腾,他们都受不住。
没个靠山,太难了。
夏河喃喃自语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眉子跟了那个,不仅什么都没落着好,还平白多了一堆权势滔天的敌人,孩子还被人抢……”
“嘘!你给我闭嘴!”蒋氏厉声喝止,神色惊慌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路过才稍松口气。
回过身来就重重地锤了夏河一下,严辞警告道:“你可别再乱说话了,前些日子大晚上遭的那场罪,那些人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再说你是不想活了!”
夏枢瞥了一眼夏河额头、脸颊上的伤以及蜷缩的腿,淡淡道:“不是说是雪天路滑,不小心摔的么?”
蒋氏和夏河顿时噤声。
既尴尬无措又恐惧后怕,两人皆是面如蜡色。
半晌,见夏枢始终不说话,蒋氏才瞄了一眼门外,呐呐解释:“这事儿是他嘴上没把门,我们哪敢和你抱怨,就怕说多了给你也招去麻烦。”
夏河丧着脸,没敢吭声。
夏枢看他们反应,就大约能猜到二叔在外面说了什么。
不外乎阿姐的儿子,他们的侄外孙做了皇帝。
这是事实,正常说了也没什么,他们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不可能不高兴,也不可能不想着扬眉吐气,把之前的憋屈都出了。
但问题就出在在太后及太后娘家那一派眼里,孩子的生母以及唯一的母亲只能是太后。
谁都不能抢这个孩子。
任何不利太后身份的存在都会要么被迫闭嘴,要么被清除掉。
二叔这次只是被警告,确实算是幸运,若再有一次,情况可能就难说了。
当然,夏枢透析太后那一派的想法,不代表他认为他们明智。
太过贪婪,想要独吞权力,未必不会作茧自缚。
朝堂大局哪里是依靠三岁小儿就能掌控的呢。
不过夏枢不会和二叔二婶说这些,他赞同地点头:“现在是非常时刻,二叔二婶谨言慎行是对的。”
“哎!”蒋氏和夏河表情讪讪,相互对视一眼后,神情颇有些局促。
夏枢接着道:“过去你们受累了,以后有事就去王府说一声,有我们在,总不会叫你们再像之前那样。”
“至于是否离开……”夏枢道:“现在也不好说,到时候若真离开,再想想法子。你们且安心吧。”
夏枢没在二叔二婶家用饭,粗略了解了下彼此近况,把带来的年货礼物留下,又给二婶送了一百两银子,让她留家里照顾二叔,便由堂弟夏鸿陪着出了夏家。
夏鸿除了最开始见到他时眼中露出惊喜,之后一直低着头听大人说话,没吭过声。
夏枢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朝随侍护卫的红雪摆了摆手:“先不回去,去惠河边走走。”
然后对夏鸿道:“你陪着一起吧。”
说罢,抬起脚,率先朝河堤上走去。
几年未见,惠河依旧浩渺,一层层寒冰覆在水面上,北风掠过,凛冽水汽迎面,寒意刺骨。
河两旁是枯萎的芦苇和光秃秃的杨柳,枝干上挂着雪,一派衰败迹象,再远处是皑皑白雪覆盖的田地,旷野无人,一片沉寂。
不过夏枢知道,再过三四个月,冬雪融化,万物复苏,惠河以及周边又会变得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夏枢走到河堤中间,望着四际无人的原野,停下了脚步:“二叔的腿伤看起来不轻,不好好治恐怕得有后遗症。我回去后安排个大夫过来给他瞧瞧,你收拾一间房出来,方便大夫雪天留宿。”
夏鸿快速抬眼扫了一下他的神情,低声应道:“好!”
夏鸿今年十六岁,下颌婴儿肥退了些,显出些棱角来,个儿窜的已赶上夏枢,就是瘦的厉害,身条单薄的好像纸片。
他脸上也有些伤,嘴角、眼眶、腮边皆是青肿,身上衣服遮盖的地方看不到,估计也有不少。
“叫大夫也给你瞧瞧,别留下暗伤。还有……”夏枢打量他瘦削的身形:“平日里多吃些,别俭省,亏了身子。”
他叹了口气:“知道你心疼二叔二婶不易,但身体亏了损寿数,现在不注意,以后二叔二婶老了,谁来保护他们,给他们养老呢。”
夏鸿抿了抿唇,眼眶不自觉热了起来。
“还有褚家私塾的事,你是骗了二叔二婶吧?”夏枢问。
夏鸿身子顿时一僵。
夏枢道:“先生最是重诺,他既然答应侯爷收下你,教你读书,就不会不管你。哪怕他是真的忙,也会给你布置课业,抽时间检查,再不济把你交给西院国公府的先生带一段时间都是可以的,直接以太忙为理由让你回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夏鸿沉默,半晌,就在夏枢以为他要沉默到底时,他突然别过头,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
夏枢一愣。
走近夏鸿,歪头看了一下,果不其然,以前清澈的眼睛已被泪水浸湿,麦色的脸上湿哒哒的,都是泪水的痕迹。
发现夏枢看他,顿时更加委屈,泪水流出眼眶,嘴里硬气道:“我就不读书,讨厌李茂,讨厌他们所有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不把我们当人,仗着权势欺负我爹娘阿姐,若读书做官就是要货于这样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读书。谁爱读谁读,反正这书我不读了。”
说罢,再次别过脸,用胳膊恨恨地擦了一下泪,愤愤道:“你想读你读,反正不要管我,也不要看我,你又不懂,就会笑话我!”
夏枢本来心里挺不好受的,也没打算逗他,但听他这么一句,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夏鸿羞愤欲死,抬起泪眼瞪他。
夏枢笑:“还撒娇呢,不要我看,觉得我不懂,那你委屈什么。”
然后掏出帕子盖他脸上,一手捏着他脖颈不让他动,一手给他脸从上到下像擦桌子一样粗鲁地抹过。
夏鸿这下不仅脸红,连耳朵都气红了,一把拽过帕子,气道:“哪里是这样擦的,你就会捉弄人!”
然后也不哭了,气哼哼的拿着帕子,从上到下,给自己仔仔细细地擦掉泪。
夏枢笑吟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多事不懂。”
夏鸿一噎,沉默两息后,低声嘟哝着道歉:“对不起!”
夏枢笑了笑:“不仅要给我道歉,也要去和先生道歉。”
夏鸿这下不听了:“我退学了,先生他同意了的。”
“你还要回去读书,不道歉,怎么进得了先生的门。”见夏鸿要反驳,夏枢神色倏地严肃下来:“如果不想读书,你委屈什么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