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明明是惊才绝艳的神医,曾经四处游医,走遍山野,采遍百草,一路医者仁心,救治病人无数,后来还耗尽心血编撰出让宋大夫都赞不绝口,传播出去足以让她流芳百世的毒经和医经,她合该受万人敬仰。
但她的心血却被国公府以珍藏名义封存,功绩墓碑上也只字没提,只有几行小字记录着燕国公为她申请的诰命品秩,生育元家二子的功劳,管理元家宗族府务的贤惠美名。
医者贱籍,为了娶她,燕国公想方设法改了她的户籍,但连她死了,她的身份也没被高门大户认同,她所做的功绩,也不配出现在元家人为她立的墓碑上。
夏枢知道,燕国公位高权重,世家贵胄,还侍妾很少,只爱阿娘一个,阿娘死后,他甚至都没续娶,在高门大户里已经是顶尖的好夫婿,大哥、二哥孝顺懂事,也已经是很优秀的儿子……但他就是很心疼阿娘。
稍微深入想一想,都知道阿娘这个身份和价值不被认同的人,在高门大户里过得有多艰难。
大哥二哥在,且阿娘也爱他们,夏枢不可能去打他们的脸,把阿娘的墓从元家迁出去,代阿娘写一封和离书给元征。
但夏枢也不想让阿娘委屈。
医者贱籍,所以阿娘的身份和功绩就要被元家人贬低到尘埃里,连墓碑都上不得么?
他非要让它上。
他非要阿娘的为医功绩,流芳百世。
阿娘那么好,那么优秀,她不是见不得人,她的身份和功绩值得一切赞誉。
而非后代不能立碑。
夏枢若想强制为她重新立碑,在褚源与他地位还不稳的情况下,不太合适。以后地位稳固,若利用权势欺压国公府,恐怕会引发一些权势之人上行下效,借此欺压低位之人……这也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强制路线走不通,只能他回归最开始的身份,记在她的名下。
成为她的孩子,他就自然而然的有资格为她立碑,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就可以重新立一块。
但他拒绝姓元。
他选择继承她的姓氏。
这些,都是他很短时间决定的,他还想私下里和阿爹商量,先征得他同意,结果还没商量,阿爹就在外面猝不及防的听到了。
这一下,得让阿爹多震惊,多伤心。
“对不起,阿爹!”夏枢觉得愧疚,道歉:“事情是我突然想到的,打算私下里先与你商量,你同意后,我才会改……”
夏海眼神复杂又欣慰地看着他,默了片刻:“你阿娘与我说,你过来一趟后,就会改成赵姓,我还不信……”
夏枢心中愧疚更甚,正想说些什么。
夏娘适时开口,打断了夏枢的胡思乱想:“他觉得你会改姓成元。”
然后挑了挑眉,凌厉的眉眼竟显出一丝俏皮感:“所以他打赌输我两吊钱,还要组局为我办一场马球赛。”
夏枢:“…………”
如果有什么词能描述夏枢现在的表情,那一定是“目瞪口呆”和“无语”。
不过夏枢心中的不安也慢慢淡了下去。
许是被他脸上的表情可爱到了,夏娘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夏枢看着她自和阿爹重逢后愈加频繁的笑,又看看阿爹除了与他说话时,其他时候一直放在她身上的温柔目光,心中瞬间充满了对他们的感激。
抿了抿唇,一把扑上去,将两人紧紧抱住,眼睛湿润地将脑袋在他们肩头轮番蹭了蹭,嘟哝了一句:“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无条件的包容。
也谢谢你们无私的爱意。
夏娘与夏海欣慰的对视一眼,一起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爹娘都知道的。”夏娘温柔轻叹,拍了拍他的背:“走你自己选择的路,不用回头,爹娘一直在你身后支持你。”
“你阿娘说的对。”夏海低沉的声音响起:“爹娘年纪渐老,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唯愿你平安健康、幸福快乐、所愿即有所得。平日里待自己好一些,这样爹娘才会放心。”
夏枢已经哭干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睫,眼泪蹭在他们身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褚源:“……”
又过了好一会儿,夏枢情绪平静下来,才松开两人的怀抱。
至此,元家众人的目光已由或震惊、或隐晦的不满变成了满眼复杂。
有些原本想开口质问,也瞬间把话闷到了心里,自我消化了。
毕竟谁看到夏枢这个皇后的表现都知道,他只在乎改姓后养父的心情,一点都不在意元家父兄的想法。
如果夏枢是元家养大的,靠元家扶持登上的后位,他们还可以牵制他,令他服软,可惜他既不是元家养大的,做皇后也不靠元家。他与新帝微末之时就相互扶持,感情深厚,之后还在王都、北地立下大功,他还有皇后命预言加身,还生了皇子……他的皇后位置比元家的基业都稳固。
元家若有质疑,和他包容的养父对比起来,说不得会让他更偏向养父,哪怕最后不改成赵姓,也只会还姓夏,和元家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情况,还不如不发表意见,任他改姓赵,起码赵云焱是现在元家家主的母亲,看在同个母亲的份上,他也会对同胞兄弟主掌的元家有些照拂。
元家族人很快就想通了,想通了之后,复杂的目光都收敛了起来,神情恭敬地看着他。
第365章
夏枢却没有和元氏族人接触的意思。
与爹娘告别之后, 他便让元家族人散了,和褚源离开墓园,起驾前往沈太傅所居书院, 元州父子三人跟随。
老太傅不剩几天了。
他一生无儿无女, 亲自教养褚熙和褚霖长大,结果一个被送进宫,最后葬身火海, 一个他早年恨着,后来释怀, 但最后死得极是狼狈, 临死也没能见上一面。
褚熙的死让他极度愧疚,褚霖的死,对他精神打击很大。
哪怕褚源封锁消息, 他还是猜到了褚霖夫妇已出事, 然后精气神就一蹶不振, 彻底颓了下去。
之后夏枢出事,褚源把消息封的死死的, 就怕他知道后经受不住,出什么意外。
不过千防万防也没用,他的状态还是一泻千里, 怎么也挽不回来,一个多月前,已时不时的陷入迷糊中, 嘴里轮流喊着褚熙和褚霖的名字, 偶尔喊一声褚源,却认不得人。
大家都知道,也就是褚源的事吊着他一口气, 让他一直等着最后结果,才没立即驾鹤西去。
现在褚源拿下皇位,只等几日后的登基大典,就彻底完成他几十年的心愿,他大典一结束,随时都有可能会闭上眼离去。
因此褚源也没拖,已着人去南地通知沈家派人过来准备后事,估计过不了多久,那边就会来人。
“大典前那么忙,今日怎么会出宫过来?”夫夫俩到小院的时候,沈太傅正躺在院内夏鸿给他安置好的躺椅上。
这几个月来,所有人忙忙碌碌,夏鸿作为学生就住在书院里贴身照顾他。
见到他们来,给沈太傅掖了掖身上的毯子就退下了。
而许是心情好,沈太傅今日竟是少有的清醒状态。
“去看了看我阿娘,回京之后一直没去看过她。”夏枢的眼睛还有点红,走到沈太傅跟前,打量了一圈雅致的小院子,提议道:“舅公,要不您还是跟我们去宫里住吧,也能就近照顾您,还能把花花圆圆抱到您身边逗您开心,现在这样,想出来见您一面,都不方便。”
沈太傅却笑着拒绝了:“源儿先前也提过,不过我人老恋旧,不想动了。你们有空来看看我就行,不用特意记挂着。倒是你…”
他目光扫过夏枢清瘦的脸颊、通红的眼睛,轻叹一声:“源儿说你从王都回来就没休息过,中间经历平远镇大战、生子、回京,一路奔波劳苦,耗尽心力,除夕宫宴后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前些时候我说去看看你,源儿说天冷,我身子不爽利,叫我别出门,说他能照顾好你,你身子也一直有在好转。不过现在怎么瞧着,你还是那么清减憔悴,倒底得了什么病,这么长时间都没休养恢复过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